发布时间:2012-08-14 09:58 类别:职场心理
心理导读: 从姚晨、李阳到药家鑫案双方父母、张炘炀等,柴静最近的每一次专访几乎都引起褒贬不一的话题。荧幕前的克制、平静背后,她有一套正在实践中的采访逻辑。自我对自我的抵抗,是其中的一部分。 ——心灵花园
从姚晨、李阳到药家鑫案双方父母、张炘炀等,柴静最近的每一次专访几乎都引起褒贬不一的话题。荧幕前的克制、平静背后,她有一套正在实践中的采访逻辑。自我对自我的抵抗,是其中的一部分。
柴静对抗柴静
柴静和柴静长得别无二致。前一个生于1976年,女,中央电视台记者。后一个则只有当这个记者采访时才准时出现。
是“她”在与新闻当事人对话、问答。“她”是她的战斗版和加强版,“她”会作出超出她经验之外的反应,这些反应令她意外和吃惊,但她总是发现,“她”比她更对。
“你知道在赛马跨越障碍的时候,最好的赛手的心态是你既不要鞭策它,也不要控制它,你要完全地信任它。采访前我做准备,有时没想到这个问题我怎么办,通常智力不能抵达的时候,我会跟自己说,你得信任一下那个叫柴静的人,她更接近直觉,你别拉缰绳。”
11月8日,记者节,在央视旧台址附近的一间咖啡厅,参加完节目播出以来首次总结会的柴静如此向我描述她的工作体验。过去三个月中,她于每周日晚22点36分,坐镇新改版的《看见》节目,对话姚晨、李阳、药家鑫案双方父母和北航16岁博士张炘炀等人,就传播率和随后引发的平面媒体跟进而言,反响可谓不俗。节目制片人李伦欣然告诉本刊记者,《看见》已经“小幅超额”完成收视率任务,这对一档仍在边做边找准确定位的新节目来说,值得表扬。
对柴静的采访一直深陷埋伏圈。但凡起身告别,邻桌的客人都会跟过来递名片,要她签名。一个服务生神速地脱掉围裙,掏出手机拍摄合影。人们事先排练好一般说着同样的话:喜欢你的节目。
但她最近常常不喜欢“她”。尤其是李阳家暴事件那一期(《沉默在尖叫》),观众没看出什么异样,她打几个电话问反馈,朋友都说好,但“电视上这个人就是让我不舒服了”。
在那次采访中,李阳突然把话题引向柴静,试图寻求共鸣和佐证:“在我心目中你是一个事业强人,我相信你会有大量时间扑在工作上,你没得选择的。”
柴静未置可否:“我觉得如果我没有办法,对我身边的人尽到应有的爱和责任,我其实是没有能力来完成一个好的采访的。”
“那不是,你只要完成你对你爸爸妈妈的责任,其实丈夫并不是最重要的人。”
柴静笑起来,加码了自己的分贝:“你知道伴侣是人类最亲密的关系!”为了说明这个亲密,她把手心贴在一起。
看过播出,柴静对两个回合的口舌之辩耿耿于怀。跟李阳悄然形成的对立,让屏幕前的她着实沮丧。对面发来一个力,她急于用一套与之相反的价值观反击回去,她说这是在《新闻调查》时期的对抗性采访造成的习惯。
柴静的声名鹊起于湖南文艺广播电台的一档周末深夜节目《夜色温柔》。当时她刚从长沙铁道学院专科毕业,学的是会计。在那个电台节目对学生群体有着巨大入侵力的年代,柴静读文章,读来信,播音乐,迷倒湖南众生。节目的片尾曲是郑智化的《让我拥抱你入梦》,痴男怨女们常在其中落泪,难平。柴静念出收信地址,“写《夜色温柔》柴静收,就可以了。火柴的柴,安静的静。” 她后来写了书,取名《用我一辈子去忘记》。
小女生的文艺气总是吃香的。柴静在博客里写她1998年刚来北京时的经历,碰见的男青年经常都是三句话,“我漂在北京,我是搞艺术的,我总有一种想死的冲动。”有的还有第四句话,“你们学校在哪儿?要不我到你们食堂找你吧。”
教授于丹告诉我,逢年过节,她的手机里总有看不过来的长长祝福,但柴静的短信令她独钟,常常就是六个字:姐姐,岁月静好。
中央电视台特约评论员杨禹看过不少柴静的节目,在接受本刊采访时,他把柴静称作“电视人里少有的有逻辑思维的人”。
“她跟采访者的情感碰撞是很丰富的,虽然表面上冷静,但有比较强烈的情感信号传递出来。”杨禹说,只是有些时候,柴静的情感投入偏多,“我能感觉到她的问话,外松内紧。她自己绷得比较紧,需要缜密地推动她的谈话,表面上当然是微笑,倾听,平等沟通,但有时候显得刻意。”
《看见》采访药家鑫父亲药庆卫时,药父讲述了一个细节:在父子短暂的最后一次见面中,药家鑫提出捐献自己的眼角膜,但他没同意。
“我希望你把你的罪恶都带走,不要再连累别人。”药庆卫向柴静复述他的原话。
这时柴静没有看他,也没看镜头,低着头说了一句:“那个话可能他听了也很难受。”
在摄影机取景框以下,观众看不见的位置,柴静正用笔尖扎着自己的手背,以求克制。
“我有情动于中、不能自已的瞬间,而且流露了。”柴静说,“我大致能体会药家鑫当时的心情,他想有最后的救赎,或者留点什么,但是被用一种挺刺激的方式拒绝。我也理解这个父亲,他一直在激愤的痛苦中,所以我当时的感受是一种很深的无奈:这就是人的悲剧的来源。”
柴静的博客和刚写完的书中,有相当内容是对自己工作的反思。好在如今的社会尺度对记者足够包容,甚至“将记者的情感流露视为亲切,觉得他们挣脱了面无表情的模式化,体现出了人味”。但这个阶段也会过去。柴静说起自己与一个理想中优秀的采访者的差距:“虽不能至,心向往之。”
但她也有自己的倔强。在北京广播学院(现中国传媒大学)读专升本时,她在一家知名文化类杂志实习,月工资300块。她去中科院植物所采访,被研究员对物种的天然喜爱打动,交上的稿件题为《棉田里的守望者》。
编辑看了很快回复:“这不是我们想要的,你去编译一点国外的资料。”柴静不解,作了点小抗争:“我觉得国内的困境也提一下。”编辑还是说不需要,“你改不改?”柴静说不改。电话挂断了,她也没再去。
她也不惮批评同行,以不点名的方式。11月9日下午,她比我们约定的采访时间晚来了一些,就为了在家写完一篇博文《没忍住》。她看到在对深圳杨武事件的报道中,有报社记者直接对妻子被强奸时没有出来施救的杨武说“你太懦弱”。随后,又有大批媒体跟进采访,她看到同行们用话筒堵住躺在床上的杨武妻子,要求对方揭开隐私。
“我以为,中国媒体这么多年了,在基本的新闻伦理上还是有共识的。”柴静愤愤地说。
在总结会上,柴静从《60分钟》说到《The Daily Show》,都是美国知名电视栏目,又从唐·休伊特(《60分钟》主持人)说到拉里·金,并在合适的时机引用龙应台和张爱玲。
几个80后编导在一个不大不小的问题上出现分歧:做不做林青霞。主编的意见是,考虑到稀缺性,这个人物只要能约到便做。柴静并没附和,“我不太想追逐明星。我担心他们已经对媒体习以为常,然后觉得你不过是他们中的一分子。我觉得与其花这样的时间,不如去关注当下最需要关注的那些人群。”
她在会后对我解释,理论上,每个人都能够成为采访的对象,她只是觉得采访明星那条路最好走,如果思想上懒惰,就很容易走过去。
柴静说,这是自我对自我的抵抗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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